那天之后,我们都绝口不提这些事情。
顾彦依旧住在病房,每天亲历亲为地照顾我,而我也像之前一样,正常与他说笑。
柳医生又来了几次,每次都劝说我们尽快手术。
顾彦和我的家人都很犹豫。
手术失败的后果实在太大了,说不定我就会立刻死掉,而像现在这样保守治疗,我也许还能活几年。
我每天都表现的很开心,好像我和他们之间从来不存在间隙。
就算是我从前最讨厌、嫉妒的弟弟,我也能和颜悦色的和他交谈。
我的愉悦与不在乎让所有人都放松下来,即使每次送来的病例都在宣告我的病情在一天天恶化。
但他们看见我的样子,都不由地相信会有奇迹降临。
快到开春,温度一天天升高起来。
我的情绪趋向稳定,守在门口的保镖不知不觉松懈了下来,一天内偶尔会有一两个小时只有我一个人在病房。
那天的天气出奇的好,我看向窗外时发现漆黑的树干上竟然长出了嫩芽。
顾彦有事出去了,他虽然已经快把办公室搬到了医院了,但某些时候还是不得不去公司。
刚吃过午饭,正是昏昏欲睡地时候,走廊上静悄悄的,一个人也没有。
我平静地脱下接连穿了好几个月的病号服,久违换上我自己的衣裳。
床头柜上的花每天都换新,今天刚好是一束黄玫瑰。
我随意抽出一支捏在手上。
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携花逃离了医院。
住院的这几个月,我没有一天忘记这件事。
只是我太虚弱,顾彦又密不透风的照顾我,我不得不软化下来,让他们放松警惕。
我都是身患了绝症的人了,他们给予我的爱、愧疚、亲情对我来说毫无用处,也来的不是时候。
我只是想逃离,逃离这个巨大的囚笼。
我想要彻底的自由。
也许自由就是死亡,也许是别的什么,但我不在乎。
我根本不想看见他们,一看见他们就会令我想起从前的日子,想起那些痛苦、忽视,想起我死去的孩子。
我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大度,我当然怨恨他们!
我还是刚住院时的那个我,我的想法一直没有改变过。
可我的这次出逃,仍然很快就被他们找到。
顾家和沈家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家族,更别提两家一起联手。
不到两个星期,我就在乡下的某个小院里被找到。
顾彦和沈景川闯进来时我正在院子里浇花。
顾彦看见我一把抢走我的水壶扔在地上,目呲欲裂:
“你到底在干什么啊?为什么要一个人逃走?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?!”
他掐着我的肩,沈景川怕他弄疼我,厉声让他放开。
顾彦恍若未闻,眼神里透露着疯狂与绝望,唇边溢出压抑地哽咽:
“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和我说啊!你怎么能一个人逃走?你怎么能一个人逃走?你让我怎么办……”
“我真的要疯了……”
他周身充斥着痛苦,就算是沈景川也不忍再说什么重话。
我面无表情地扒开他的手,“说完了吗?”
“现在你们也知道我在哪里了,可以走了吗?”
他们的突然来袭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差,连敷衍都懒得敷衍。
二人愣了一下,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。
“小意……”沈景川怔怔叫了我一声。
我捡起地上的水壶,冷淡道:“你们踩到我的花了。”
“你、你怎么了?”
我叹了口气:“这么多次了还不明显吗?”
“我讨厌你们,我恨你们,我不想看见你们。”
“可是之前在医院……”
“我不那样,你们会对我放松警惕,让我找到机会逃走吗?”
说完我不再管他们,重新接了一壶水,继续浇花。
两人静默了一阵,身后忽然传来顾彦狠戾的声音:
“我不管你怎么想,我今天就算绑也要把你绑回医院接受治疗。”
沈景川站在他旁边不置可否,我挑眉道:
“你就是这样当哥哥的?任由别人绑架你妹妹。”
沈景川面露难色:“小意,你的病耽误不得……”
我扔下水壶,转身回了房间反锁了房门。
二人势必要把我带回去,接连来了好几天。
我不让他们进门,他们就斥巨资租下我邻居的房子,只要我一出门,就能看见他们。
我总不可能一辈子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去,在他们又一次来劝说我的时候,我终于松了口。
“回医院可以。”
顾彦面色一喜,还没来得及说话,我把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:“你先把这个签了。”
顾彦看着封面上的字样,大脑一片空白,“你……你还是要和我离婚?”
“你不签我不就不回去。”
我的话使顾彦浑身僵硬,仿佛被一把无形的枷锁束缚,无法动弹。
过了许久,他沉痛道:“好,我签!”
“只要你肯回去接受治疗,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。”
说罢看也不看文件内容,干净利落地签上自己的名字。
我收起文件,话风一转:“还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我要做手术。”
此话一出,沈景川也坐不住了,大声道:“为什么?”
顿了几秒,他似乎也觉得他刚才语气不太好,语无伦次地解释:
“上次我问过医生了,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……你、你现在还不需要急着做手术……”
“我们再等等好吗小意?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。”
顾彦比他更急躁:“我绝不同意!”
“你让我做什么都行,唯独这个不行。”
“你真的、真的不要这个样子。”
“我求你了,我真的快疯了,我求你了,活下来吧,我都同意和你离婚了,你想要什么和我说,除了这个不行……”
“我真的想要你活下来……”
我冷静地打断他:“你们说的我都清楚,医生也和我说过,可是与其整日在床上躺着,我更想听天由命搏一把。”
“你们知道化疗有多痛多难受吗?我无数次趴在床边呕吐的时候,我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床头柜上。”
听到这儿二人神色微动,我再接再厉,对着沈景川道:
“哥,你这几年从来没有一次支持过我的决定,我也没求过你。”
“就这一次,让我做手术吧。”
顾彦眼见沈景川,表情松动,心脏狂跳,几乎感受到真切的刺痛,他还想在说什么。
沈景川拦住他,深吸一口气,眼睛里弥漫着浓厚地悲伤:
“好,如果你真的想的话,哥支持你。”
一瞬间,我的眼睛也红了。
他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无所不能帮我解决一切困难的大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