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一直对我秉承着穷养教育。
冬天零下六度,幼稚园五块钱的火暖费她不舍得给我交。
我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吹着寒风,一坐就是三五年。
妈妈说,“你要懂事。”
我点点头,后来妈妈癌症,躺在床上奄奄一息。
我选择最便宜最痛苦的化疗,她大骂我不孝。
我对她说,“妈,你要懂事,我赚钱很辛苦。”
“你又不挣钱,要懂得替我分担。”
1.我叫刘思妮,这年我六岁。
妈妈接我跟弟弟耀祖放学。
她手里牵着耀祖,我跟在后面。
幼稚园门口有卖鸡翅的,我鼻腔里都被孜然味填满。
我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,快走几步,拉拉妈妈的袖口,试探开口,“妈,能......买一个鸡翅吗?
我好饿......”妈妈看了鸡翅摊一眼,颇为不赞同,“两块钱多贵呀,我赚钱这么辛苦,懂事!”
我点点头,爸死了,爷爷奶奶也死了。
家里没收入,只有妈妈打工赚钱。
我要懂事,不能给妈妈增添负担。
我想到放学前老师说的话,有些赧然地看向妈妈,“妈妈,冬天了,老师说每个月要交五块钱火暖费。”
妈妈皱着眉头,“这你还要问我?
跟之前一样,不交就好了。”
我低头看着通红皲裂的手,没说话。
其实我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。
第二天我没有钱交。
老师只能如往年一样,把我调到离火炉最远的角落。
这个角落靠窗,每次风一吹过来,直让人冷的哆嗦。
上课了,老师要讲练习册上的算术题。
我拿出布包里一个旧旧的本子,这就是我自制的练习册。
我买不起练习册,只能借同学的练习册。
在每天上学的时候,用铅笔一点点抄在本子上做。
等老师讲完题,我再把之前的擦了,继续抄。
2.临近中午,王园长找到我说,“刘思妮,刚刚你妈妈给我打电话,说让你先回家。”
虽然感到疑惑,但我还是点点头,拿起小布包就要回家。
王园长拉住我,“等等,你一个人能行吗?”
“我送你吧。”
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,有些不好意思,“谢谢王园长。”
我坐在王园长的自行车后座,她长长的头发随风飘荡。
丝丝缕缕飘打在我脸上,痒痒的。
王园长把我送到家,她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零钱,“刘思妮,这个钱你拿着,不要被你家人知道了。”
一共是十一块五角四分钱,这对我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。
王园长看着我这副想拿不敢拿的表情,直接强硬的塞到我手上。
她的声音很轻,“明天你拿着这钱交火暖费,剩下的钱去买练习册,好好读书......”我鼻子一酸,攥着钱像是稀世珍宝。
王园长是今年才来幼稚园的,她对我很照顾。
我回到家拿出课本温习,再用自制练习册写题。
天色渐暗,已是傍晚,该做饭了。
在妈妈的教育下,我已经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了。
打水淘米煮饭,又去地里摘了点番薯叶。
我站在凳子上,在炉灶前做了一盘清炒番薯叶。
这个点,我估摸着妈妈应该下班去接耀祖了。
果不其然,没一会妈妈跟耀祖一起回来了。
3.或许是太饿了,我隐隐约约闻到烤鸡翅的香味。
妈妈迎上来,难得温柔拍拍我的头,“思妮,你去梁子上玩玩,待会叫你再回家。”
我疑惑地歪头,“妈妈,不吃饭吗?”
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住,“让你去玩还不好吗?”
我点点头,往后山梁子上去了。
没过一会,耀祖上来叫我,“姐,妈叫你回家吃饭。”
我点点头,牵着耀祖的手回了家。
隐隐约约间又闻到烤鸡翅的香味。
却没注意到耀祖悄悄抹抹流油的嘴巴。
一家三口吃完晚饭,我又主动收拾碗筷洗碗。
我想了想,把垃圾带出去扔。
那股烤鸡翅的香味越来越浓郁。
垃圾桶里面,有啃剩的鸡翅骨头。
鬼使神差地,我蹑手蹑脚走到耀祖的房间。
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给耀祖讲故事睡觉。
透过那半掩着的房间门我看到,妈妈爱怜地点点耀祖的鼻子,“乖儿子,不要告诉死女知道吗?”
耀祖点点头,“我知道的妈妈,那烤鸡翅真香。”
这两句话在我心里盘旋嗡鸣。
心中的母爱大山轰然倒塌。
4.我浑浑噩噩把垃圾袋带上,到了垃圾堆。
我把沾满泥灰的鸡翅骨头拿出来。
囫囵着眼泪,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
我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。
真的很香,跟我想象中的味道一样。
只是为什么......如此苦涩。
这件事到底不能捅破。
我还小,总不能捡垃圾自力更生。
我要听刘老师的,好好读书。
逃离这个家,跑得远远的。
回到家,妈妈满脸阴沉地站在门口。
她手上拿着藤条,上前一把将我拉过去。
藤条一下一下地抽在我身上,疼得我眼泪直流。
“年纪小小还学会偷钱了啊!
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?”
我哭嚎着,“妈妈,我没有,我没有......”妈妈掏出裤兜里的钱,在我眼前晃了晃,“你这不是偷的是从哪来的?”
我咬着牙,一声不吭。
大概猜到了是妈妈翻了我的布包。
但我不能把刘老师说出来。
妈妈一定会去找刘老师麻烦的。
妈妈见我不说话,心里更加笃定是我偷的。
藤条不要钱似的往我身上抽。
5.妈妈打累了,恶狠狠看着我,“你明天不用吃饭了,不饿几天你是不长记性!”
第二天我饿着肚子一个人去上学。
冷不丁地,看到车底掉了三分钱。
眼神环顾四周,确定没人。
我趴在满是泥泞的地上捡。
我在早餐铺前面站定,举着那三分钱,对摊主说,“叔叔,要一个大白馒头。”
他抽走我手上的一分钱,麻溜的装了个馒头给我,“好嘞!
收你一分钱啊小姑娘!”
我有些赧然地看着摊主,声音低如蚊呐,“叔叔,这两分钱可以放你这,以后从这扣可以吗?”
摊主笑着点点头,“好嘞!
小姑娘你别忘了啊!”
我举着大白馒头啃起来。
又香又软。
时光荏苒,转眼到了初三中考之后。
现在我晚上睡前,我妈也会给我讲故事。
但讲的都是姐姐要无条件的帮扶弟弟,才是圆满人生。
临近上高中,我妈终于舍得揭下伪善的面具。
她说她也让我尽了义务教育,不要我再继续读书。
她叫我去打工赚钱,给耀祖娶媳妇盖新房。
我不愿意,我妈拉着我到村口,她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,“你个小兔崽子,翅膀硬了啊!”
“现在连你老娘的话都不听了!”
6.我看着她没说话,她啐了一口,“我呸!
枉费你读这么多书,枉费我对你这么好,每天给你讲那么多故事你是半点没听进去!”
我梗着脖子不答应,我妈直接倒在地上,拍着大腿哭号,“我的老天爷啊!
我王招娣真是命苦啊!”
“生了这么个不愿意帮扶弟弟的孽障啊!”
“我死后怎么下去见老刘家的列祖列宗啊!”
因为是在村口,看热闹的人不少。
那些嗑瓜子的三姑六婆围上来指指点点。
“老刘家这寡妇咋不让她女儿读书啊?”
“女娃读什么书啊,我看她娘对她也不错了,起码让她读了初中,现在该她报答了。”
“女娃就是伥鬼,不吉利,没见刚生下刘死女,她家那老太婆就死了?”
“对对对,小儿子没生下几天,她爹也死了。”
我冷冷看着那个说我克死我爸的长舌妇,出声提醒,“你也知道我爸是在刘耀祖生下来后,高兴喝多一脚跌进池塘死的?”
那人讪讪看了我一眼,没说话。
就在气氛压抑之际,我的班主任谢老师来了。
他是来送通知书的。
他扒开人群,亲亲热热地上前对我妈说,“哟,这是刘思妮的妈妈吧?”
我妈马上把右手上的菜刀放下去,在身上搓了搓手。
她握住谢老师的手,“这不是谢老师吗?
是不是耀祖在学校有什么事?”
刘耀祖比我小一岁,跟我读一个初中。
我们县的教育资源滞后,一个老师占三个职位很常见。
我妈对刘耀祖的一切都十分关心。
7.谢老师摆摆手,“不是不是,是思妮,她中考是县第一名,上了市里的高中了,还有奖学金。”
我妈听到有钱眼神都亮了,“真的吗?
多少钱?”
谢老师道,“奖学金八百,不仅学费全免,还能参加竞赛赚钱。”
我把我妈拉过去,压低声音,“妈,我去读书还能给你挣钱。”
“以后毕业了才能赚大钱,给耀祖娶漂亮媳妇。”
这句话算是说到我妈的心坎上了,她迟疑的看着我,“你说真的?”
我点点头,拍拍胸脯保证,“真的,比真金还真!”
我妈对我的印象一直是小时候那个任她打骂,软弱可欺的小女娃娃。
我妈得了我这句话,不疑有他,转过身对谢老师说,“行行行,谢老师,你说要怎么做。”
谢老师笑眯眯的,“入学要身份证,我们一起去办吧。”
办完了身份证,谢老师借口要带我办理资料,把我妈支走了。
人来人往的街口,我径直朝他跪下,结结实实磕了个头,“谢老师的恩情,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”
“以后一定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对您。”
谢老师连忙把我扶起来,“你这是干什么,快起来快起来。”
“现在最重要的东西都办好了,你快去做想做的。”
8.“我帮你一是看好你,二是你跟我老婆很像......”我安慰他,“谢老师不要难过,师母在天上会知道的。”
谢老师眨了眨眼睛,“不......不是啊,我老婆没死呢。”
我不好意思挠挠头,“对不起啊谢老师,主要是您的话太有歧义了。”
谢老师拿出三百块钱,“思妮,你拿着,八十路费,剩下的是生活费。”
我正要推拒,谢老师就强硬塞到我手上,“拿着吧,不然你怎么去?”
“债多不压身,我都不怕你还不上,你怕什么?”
我只能点点头,......金秋九月,我坐上大巴车踏进高偏将园。
没有人认识我。
我成绩是好,也勤奋,但小县城的教育资源有限。
我再怎么追赶,也只是刚好能进这所学校的吊车尾成绩。
但我宁愿做凤尾,也不愿意做蛇头。
奖学金也没有八百,县里只奖励了两百。
谢老师帮我添了六百,想让我妈看到我的价值。
为了摆脱我妈煞费苦心。
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,真把我妈逼急眼了。
我甚至相信她会把我卖给村里的老鳏夫。
但好在我逃出来了,接下来的生活就是奋力一搏。
9.两年过去了,我除了学习就是刷题,成绩也一点点往上走。
周末,这天我如平常一样,在奶茶店兼职。
遇到了一个熟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