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月十日,徐廷敬都会留宿承乾宫。
这样的日子,我怎么会忘记呢?
我故意待在承乾宫前,等的就是徐廷敬。
徐廷敬忌惮窦家的势力,不愿彻查水云一案,也不惜拿我作局,给窦如意赚得一份体面。
窦如意给禁足的我吃尽苦头,他不管不问;窦如意让我服侍左右,他只当不知。
可只要我站在他面前,他就会知道,我所受的一切屈辱,都是拜他所赐。
我在赌。
赌他会歉疚,赌他对我尚有一丝往日的情分。
只要他肯主动来见我,我便赌赢了。
我告诉徐廷敬,窦贵妃知道他在朝上有些咳嗽。
这其实是我在浣衣局,无意探听而知。
陛下偶有咳疾,这本是小事,可只要一经窦如意之口,便全然不同了。
试问一位久居深宫的贵妃,如何能知前朝之事呢?
况且近来,窦家不见式微,前朝窦树德势大,门生广布;后宫窦贵妃居首,独揽大权。
窦氏一族,隐隐有烈火烹油之势。
徐廷敬身为帝王,怎么会容忍枕边有猛虎酣睡?
我自斟了一杯罗汉果茶,听见窗外刮过一阵呼啸的夜风。
缃叶一边抱怨着风大,一边走过去关窗,又担心地问我:“娘娘,您可觉得头疼?”
我天生体弱,还有偏头痛的毛病,疼起来恶心想吐,有时还容易发烧、忘事,却始终没有根治的办法。
但这回,我只是笑着摇摇头,甚至还有闲心告诉她:“别看这风大,其实大风,往往起于青萍之末。”
我从来没有想过能凭一句话、一壶茶扳倒窦贵妃。
可只要在徐廷敬的心头飞旋起一阵轻风,它总会愈演愈烈,愈燃愈旺。
这便足够了。
此时,我安然地听着外头的风声,喝下一口罗汉果茶。
罗汉果清热润肺,果真如此呢。
窦贵妃气势汹汹地闯进兰林宫时,我正用着午膳。
看到我,她脱口便是一句“贱人”。
窦如意被徐廷敬派人训斥、罚俸半月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,我看着她这般动气,心里只觉好笑。
罚俸半月,这样的责罚轻之又轻。
如此她便受不住了?
看着我无动于衷的样子,窦贵妃却是不依,她一挥袖,拂扫了一桌子的饭菜,伸手想给我一耳光,却被身旁的银杏拦住了。
但她的嘴里仍然叫骂着:“祝同裳,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,总有一天我会……”有一块豌豆黄掉在我的脚边,我眼里一暗,打断了她的话:“你会怎么呢?”
我站起身来,与她平视:“贵妃娘娘,这个后宫,不是你一个人的。”
与窦如意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,我对她的脾性已经摸得七七八八。
她出身名门,却愚蠢、自私、虚荣。
她生性骄奢,喜欢享乐,习惯被人高高捧着的感觉;所有忤逆她的人,都会遭殃;所有她讨厌的人,都活该去死。
她的恶意直白而单纯,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,生生地插在别人心上。
要人流泪,要人滴血,要人无可奈何地匍匐在脚下,以她为尊,对她称臣。
那么我做错了什么呢?
水云又做错了什么呢?
她是天之骄女,金尊玉贵,便要前程锦绣,一路青云,那么我便活该形如蝼蚁,遭人鄙弃吗?
她错了。
没有人生来低贱,也没有人一直高贵。
既然她可以不择手段地凌辱我、践踏我,那我又何尝不能,将她推下神坛呢?
在我冷冽的注视下,窦如意的眼里难得出现了一丝怯意。
但马上,她又扬声道:“本宫是当朝贵妃,本宫的父亲是当朝首辅,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,说这里是本宫的天下,何尝不可呢?”
“是吗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我循声望去,看到徐廷敬从殿外走来。
我不知他在殿外站了多久,听见了多少东西。
只见他阴沉着脸,对窦如意说:“整个后宫都是你的天下,连朕也只配给你提鞋。”
“是这样吗,窦贵妃?”
“不、不是……陛下您听我解释……”窦如意被吓得跪倒在地,扯着徐廷敬的一袍衣角,哭得泪水涟涟。
她的脸哭得脂粉纵横,那样难看。
也是。
她是贵女,何曾见过徐廷敬这样的脸色。
徐廷敬却一脸憎恶地看着她,冷冷地判下一句:“承乾宫窦氏,言行无状,着贬为窦妃,禁足三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