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国安的小二是个狠角色,怀上小祖宗之后,就把风声透露给歌舞团的领导,那些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儿,以为是拍马屁的好时机,拎着大包小包登门沈国安家拜访。
这可热闹了,孩子一时半会堕不了,小二既然敢豁腾,肯定是料准沈国安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,她想当正宫娘娘的狼子野心,算是正大光明暴露了。
祖宗管没管我不清楚,那几天特别忙,他凌晨才回来,天不亮就走,我和他都没机会说几句话,何况扫听这些内幕。
我在房间无聊翻杂志,保姆上楼送牛奶,她放在床头对我说,“程小姐,丽海的马仔打电话,请您过去一趟。郑小姐吊着半口气死不瞑目,要见您一面。”
这可稀奇了,郑郑舌头割掉,她见我又不能说话,我疑惑抬头,“对方报姓名了吗。”
保姆说不了解规矩,不敢多问。
郑郑是我力克文娴的筹谋中最至关重要一步,我对不住她,不提祖宗,单说我们,昔年同圈的姐妹儿,这一面无论如何也该满足,让她了无遗憾走。
我合上书页,往床上一丢,“我知道了,这事不必告诉沈检察长。”
按理讲,我和郑郑绝不能再接触,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是疑点,祖宗肯定生气,可不去良心难安,郑郑不是我的情敌,她是牺牲品,是可怜人。
我黄昏时分匆匆忙忙抵达丽海,门口迎接的是个眼生的男人,倒是马仔的打扮,他压低声音让我跟他走,郑小姐转移到别处了。
我警惕打量他,他也不避讳,坦坦荡荡任由我,我问谁转移的。
“力哥。他说场子不见血,死也死外头,省得嘴碎传出去,给场子招灾。您也清楚,丽海不太平,黑道的眼馋,白道的不容,幕后老板不能见光。”
这番话完全磨灭了我的疑窦,知道得挺多,应该是自己人,我跟随他去停车场,问他远吗。
他说十几分钟的路程,我一踩油门,您眨巴下眼就到了。
我把包放在后座,“你还挺幽默。”
“力哥严肃,我们都怵他,他在场我不敢,他不在,我嘴皮子爱犯贫。”
车飞快向东疾驰,避开了两个红绿灯,这个举动令我疑云乍起,很快停在一栋酒楼门口,来来往往的男女许多,不是荒无人烟的野地,我稍稍松口气,马仔带我抵达一扇虚掩的门前,便停下了,他笑眯眯弯腰,“程小姐,里头等您呢。”
我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,支开木门边缘,敞开的缝隙越来越大,隐隐散出安神的檀香味,白色山水屏风竖在当中,隔开了里外,影影绰绰的一堵轮廓,端坐不动。
我凝眸细瞧,并非女人,是个高大的男子。
我清了清嗓子,“郑郑在吗。”
他未回答,反而慢悠悠的,举起杯子小酌。
当我走近,看清那扇屏风藏匿的男子大致样貌,脸色突变,我惊慌失措转身便走,来时还空旷的走廊,无声无息的出现几名警卫员,他们阻拦了我的去路,包围式的人墙,令我插翅难逃。
我的预感果然没错,这是一计。
假冒的马仔借着郑郑和丽海的幌子,打消我怀疑,诱我入圈套。
我闭眼深呼吸,镇定了情绪,背对雅间冷冷质问,“文团长骗我过来,沈检察长知道吗。”
鸦雀无声的屏风后,忽然传出一阵大笑声,森冷可怖,震得头皮发麻,“你以为市检察院能干预我的决定吗?他知道如何,不知又如何,我要教训的人,谁也保不了。”
沈国安指望文晟趟路,祖宗保了我一次,卷土重来确实再不好保了,况且祖宗不在,我死在这儿,文晟不承认,谁也无法扣在他头上。
我放弃反抗,平静走回去,还没站稳,屏风上方抛出一只木盒,嗖地一声砸落我跟前,弹撞开了盒盖,滚出一团烂糊糊的血肉,我认清是什么,顿时不寒而栗。
郑郑的食指和中指。
我之所以确定,她是圈子里公认的癖好古怪:不戴戒指。
她讨厌手指被束缚,卡得难受,又不得不保持美感,就纹刻了一朵黑牡丹,金色的花蕊,独一无二,非她莫属。
我整个人不由吓到,这副惨状,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得肝颤。
文晟止住狂笑,推开椅子走出屏风,他身体彻底展露我视线中,“认识吗。”
我和他四目相视,我迅速收敛了惊惶与畏惧,“文团长什么意思。”
他冷笑,他眉间的正气浅薄,军官的气度不多,倒像个不折不扣的军痞,“她的下场,你不感兴趣吗。”
我不着痕迹握拳,“文团长,我知道您痛恨我,厌恶我,对沈书记的处理不满,可我也要提醒您,沈太太这一胎,已经流掉了,何必紧抓不放,让刚缓和的僵局二度陷入恶性循环呢。它背后隐藏的,是不可揭开的东西,动手的更不是我。”
文晟是练家子,他听不懂我的深意,他认准我就是凶手,他抬脚踢向我腿,我敏捷反应,击打的瞬间避开,承受住一半的劲道,钻入五脏六腑的疼,可见他动真格的了。
我拼尽全力才没倒下,咬牙缓了好久,强忍膝盖的钝痛,“文团长,打狗看主子,良州的态度你知道,你不言不语动他的人,恐怕要坐下仇的。”
文晟对我的杀意丝毫不遮掩,“不知廉耻出卖色相的女人,多得是。我就算动了,沈良州不傻,他只当丢了条狗。”
他伸手扯住我头发,将我拖到他面前,他力气极大,动作也粗鲁,我险些跪下,我死挺着不倒,他笑了,“有气节,很倔啊。”
他手腕更使劲,逼迫我沉向他脚底,正在我几乎放弃,跪在他腿间时,门外其中一名警卫员推开门小跑进来,“文团长,关首长来了。”
我僵硬紧绷的身体倏而瘫软,如同浮上岸,我从未如此感激渴望过,这个几面之缘的男人,他来了,意味着我不必受辱,这条命,最起码还丢不了。
快把头皮揪掉的那只手随即松了力道,文晟眉头紧皱,“他不是去岭北视察吗?”
“不清楚。我没看错,出电梯了。还穿着衣服,是不是刚回来?”
文晟问是找我吗?
他话音未落,哒哒的声响,迅速靠近,即使不是奔这间,也路过这间,文晟命令关门,打发他走。
警卫员答应了声,风风火火往外跑,可惜还没跨出去,便被外面进入的人撞跑偏了,那人是铁打的,撞得人捂着额头闷哼。
余下的警卫立正敬礼。
关彦庭立在灯影下,姿容隽秀,凤骨气度刚烈得很,眉目却云淡风轻,像极了月,像极了星,像极了汪洋湖泊。
他目光在我身上定格数秒,辨不明喜怒,从容斯文脱掉了大衣,露出里面的青蓝色衬衫,随手交给他的下手,吩咐出去。
门缓缓合上,他对这幅不和谐、不该存在的场面视若无睹,笑着注视文晟,“冒昧打扰,我找你谈点正经事。”
文晟呵笑,“关大人耳聪目明。”他酝酿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怒意,“想知道我在哪里,多得是下属为你透风,对吗。”
“文团说笑了,你是不常来吗。我碰碰运气,见到你的警卫员在,我就知碰对了。”
屎盆子不能乱扣,文晟适可而止,沉着脸压下这股子邪火,两人落座,侍者又呈上一壶热酒,他们不咸不淡的聊着。
“有吗?”
文晟反问怎么没有,记得你二十五那年升任,大家等你一个,可你呢?举着扫帚来了,说你的值日。非但没受处分,领导器重你正直,从此你是平步青云。
他们一同发笑,文晟边笑边指着他,“心机。你平民出身,爬到今天,单凭刚正不阿绝对混不下去,仕途最残酷狡诈的圈子。”他握拳捶打关彦庭的腹部,“你这里没点花花肠子,他们信。”
文晟点了点自己鼻子,“我不信。”
关彦庭淡笑不语,他趁着文晟说到兴头上,手背敲了敲桌角,“张猛。”
门随即推开,关彦庭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,“送程小姐回去,机密事,外人不便在场。”
文晟刚斟满两杯酒,闻言厉喝,“慢着。”
他的人齐刷刷堵塞住门口,张猛一下子驻足。
关彦庭执杯的手稍顿,锋芒的精光凛冽一闪,很快敛去。
文晟一副识破诡计的胸有成竹,“谈什么,不妨直言,我不留你,我和她稍后有账算。”
关彦庭侧目睨他,“哦?和女人算账吗。”
文晟晃动着半杯不满的白酒,“女人分很多种,仅仅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,我不会计较,倘若披着女人的皮囊,长了蛇蝎的心肠,残害舍妹,我当然要算。”
“巧了。”关彦庭慢条斯理卷绕起几折袖绾,裸露一截精壮的小臂,“这位程小姐,是个惹祸精,有人早几个月托付过我,外面遇见她,一定将她捉住。文团和她算账,我不干预,但别人的嘱托,我不能食言。”
文晟的神色和腔调皆意味深长,“你最近,很喜欢管闲事。”
“偶尔管一管,陶冶情操。”
关彦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,噎得文晟皱眉,掐不得,吵不得,不硬不软的搪塞回,一点辙没有。
“文团长,有些事,归根究底,你我都是局外人,何必起争执,你清楚我性子,我轻易不开口。”
他语气云淡风轻,听不出威胁,可落在了耳朵里,逼慑又烦躁,说不出的森冷,文晟眯眼沉默的空当,关彦庭再次挥手,“带她走。”
斩钉截铁,干脆果断,仿佛大练兵的战场上,君临天下气势恢宏的指挥,张猛立正说是。
文晟这一次没有阻拦。
我跟着张猛,穿梭过四名眼巴巴张望的下手,一路疾步离开了酒楼。
不得不说,我今天是走运了,否则落在文晟手里,我得脱层皮。
当然,走运也是巧合,关彦庭和文晟明显对彼此的行踪了如执掌,而关彦庭更胜一筹。文晟前脚有所动作,他后脚就跟来了。
我坐进防弹吉普,张猛回头对我说,“程小姐,我开车,不便送您,您联络司机,尽快到这边接您。”
我理解他言下之意,载着我招摇过市确实惹风言风语,我笑说我明白。
我给司机打了电话,告诉他地址,张猛很为难解释,“主人在内里风评非常好,最近遭小人讹传,称他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,这样的谣言会毁掉他苦心孤诣积攒的声誉,我不得不谨慎。”
不三不四的女人。
这话分明指着我,别说关彦庭不搞风月那套,就是搞了,东三省有几个人能掀起这么大波澜,自然是响当当的头牌泼脏的效果最佳。
我隐约明白,祖宗老子保我性命,不惜亲自出马驳回文晟的索要,是为了什么。
我起先以为他贪婪好色,想要尝个鲜儿,东三省的三大头牌之一到底什么滋味儿,如今看来,留着我有更大用处。
我视线扫过俱乐部三楼的某扇窗,沈国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整垮关彦庭,而文晟不过脚踏板,替他冲锋陷阵,他却浑然无觉,妄想借着沈国安的势力和姻亲关系,铲除同僚异己。
他们掐得天昏地暗,祖宗是受益方,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,关彦庭不赖,可他的死活,我没那份心思管。
毗邻松花江,夜晚的风很冲,我盯着江畔倒映的盏盏灯火失神,右侧车门一声闷响,灌入一股萧瑟的凉风,关彦庭弯腰坐进来,衬衫扣子系得规整,他有些燥热拆解着,一颗颗崩开,他常年累月流汗训练,肤色更深,胸肌线条更凹凸,估摸他是那种,穿衣文质彬彬,脱衣兽性十足的极端男人。
张猛递给他一只军用水壶,他摇头,疲惫揉着鼻梁,“怎么没送她离开。”
“内里流言…”
他欲言又止,关彦庭抬眸,呵斥了句多话。
他出面救下我,势必得罪文晟,那是小人,且是位高权重的小人,危险程度不言而喻。
我想到这儿,愧疚油然而生,柔声问他头疼吗。
他没回答,揉捏的力度越来越大。
我想了想,我按摩技术凑合,祖宗那么牛逼的公子哥都很满意,应该上得了台面,我试探说我帮你揉揉?
他指尖一停,“你会吗。”
我脱口而出不舒服不要钱。
我说完就后悔了,这话歧义太大,关彦庭抿唇,低低笑了声,“舒服也没有钱。”
明晚8点更新,一长更。关和水妹,豪哥和水妹,还有个祖宗豪哥的剧情点!